原標(biāo)題:怎樣才算成為“成都人”
怎樣才算成為“成都人”
文/張豐
發(fā)于2020.8.31總第962期《中國新聞周刊》
最近成都媒體上熱衷于討論“像成都人一樣生活”的話題。成都人,或者說成都的城市管理者們,似乎總有一種“成都生活是全世界最好的”的迷之自信。我也在一家書屋參加了一個有關(guān)“新成都人”的活動。主持人問:“你在怎樣的時刻,意識到自己已經(jīng)真正變成了成都人?”有人說租房搬家,師傅“咣當(dāng)”一聲把沙發(fā)放到客廳,讓她產(chǎn)生了家的感覺——這真讓人羨慕。
和兩位正宗成都人一起去吃肥腸魚,一坐下來,他們就緊張兮兮地低聲告訴我:“好像換老板了,等下看看味道有沒有變化。”我去年夏天曾經(jīng)來吃過一次,要說味道,我早就忘了。我甚至都不記得這家店以前的老板是個男的,如今的老板娘看上去也很順眼啊。
“成都人”總是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投入很大的研究興趣。每到此時,我都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。當(dāng)然,在成都這樣的都市,什么才是“本地”的,其實本身也是一個問題;疱伿侵貞c的,熊貓是雅安的,燒烤是樂山的,各種蛙和兔的吃法,可能是自貢的。
盡管已經(jīng)在這個城市生活了15年,我的戶口還是集體戶口,一張淺綠色的A4紙。在這個城市,我已擁有自己的住房,搬過兩次家,但是卻沒有真正動過遷戶口的想法。這給我一種感覺,我還在“漂著”。成都人學(xué)習(xí)北京,發(fā)明了“蓉漂”這個詞。這多少有點牽強,在成都“漂著”,和在北京當(dāng)然不可同日而語。
我還記得第一次使用“回成都”這個詞,是工作后幾年回老家過春節(jié),當(dāng)時我媽一臉驚愕。還有一次,她小心翼翼地問:“家里的飯菜還吃得慣嗎?”對這個問題,幸好我及時警覺起來,給了她老人家一個正確答案。
但是,如果你問我,算不算是一個成都人?我仍然難以回答。按照中國人的習(xí)慣,我會強調(diào)自己是河南人,那是我的出生地。但是我第一次辦身份證的時候,已經(jīng)在青島讀大學(xué),所以身份證編號顯示我是一個山東人。到成都后,我更換了身份證,居住地改成了工作地,我似乎又成了“成都人”。
2008年地震全國哀悼日那天下午,我正在成都街頭閑逛。警報聲響起來,所有車輛都自覺停了下來,司機鳴響喇叭,整個城市在警報聲中陷入一種巨大的安靜中。我深受震動,眼淚也奪眶而出。那一刻,我在心中大聲告訴自己:此生和這個城市不離不棄,就當(dāng)自己是成都人啦。如今12年過去,我卻不再感到那么確定。
我很羨慕那些四川“本地作家”,也羨慕那些用河南話寫作的人,但是我卻只能用普通話來寫作。從讀大學(xué)報到那天開始,我就自動啟動了普通話模式,成為了一個“普通人”。有一陣子流行用方言讀詩,我悲哀地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無法用河南話讀詩(四川話更不行),但是讀中學(xué)的時候,哪怕是背誦唐詩宋詞和《古文觀止》,我都是用河南話的!如今只有接父母的電話,我才能切換到“故鄉(xiāng)模式”。
這肯定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。過去20年,至少上億人擁有和我一樣的軌跡,離開家鄉(xiāng),到外地讀書、謀生,成為一個“普通人”,獲得一種新的生活——也是一種新的生存和思維方式。
在北京讀研究生的時候,室友們圍在電腦前看四川話版的《貓和老鼠》,像學(xué)外語一樣饒有興趣地學(xué)說四川話。但是真正到了成都,我發(fā)現(xiàn)除非喝醉,借助于酒精,否則我始終無法開口講四川話。或許,只有醉了,我才能認(rèn)“他鄉(xiāng)”為“家鄉(xiāng)”。
(作者為專欄作家,中產(chǎn)生活方式觀察者)
《中國新聞周刊》2020年第3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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